第十二章
“安灼拉,注意保重身体,一定好好吃饭。”若李用一双蓝紫色的眼睛望着他嘱咐,“以后我们还会像现在这么亲近,对吧。”他想了想,有些羞涩地补充道。
安灼拉笃定地点点头。“能遇上你们恐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好运。”赖格尔在一旁笑道,“你交代的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,公白飞已经向我们仔细介绍过他的两个弟弟妹妹了。”他狡黠地一笑,压低了声音,“嘿,现在医院就剩你俩了,巴阿雷他一个人不好来劲儿,好好珍惜,小伙子。”
安灼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一旁的公白飞好奇地朝他们看来。赖格尔揶揄地冲他眨眨眼,伸手拨了拨头顶的发丝,挽着若李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了。
“可茜,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开启大冒险了吗?”走廊的另一边,罗曼尼向沙发边歪过头,视线仍停留在玻璃门前聚集的几个人身上。
“知道!我们要去教一个小妹妹叠星星和玫瑰花!”可茜兴奋地手舞足蹈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,一把拽过罗曼尼就往自己怀里塞。
红发的姑娘被逗得扑哧一笑。“可茜,你如果想和别人表达你的感受,可以尽量用语言描述出来。不过,”她揉揉高个儿女孩的发辫,现在她的辫子都是由罗曼尼来编了,年轻女孩的审美总归是更适合年轻女孩的,“和我你可以用肢体语言来表达,完全没关系的啦。”
可茜欢呼一声,把她搂得更紧。“可茜,”罗曼尼微微抬起头,幽绿色的双眼忽然严肃起来,“在我们去教小妹妹折纸的过程中,是会有大坏蛋跑出来阻止我们的。”
“我不怕坏人!”可茜勇敢地昂起头。
罗曼尼笑了:“我知道你不怕,我也不怕。但是我们要做好准备,不要让自己被伤害到,也要保护好朋友们不被伤害到,好吗?”
可茜用力地点点头,露出了一个坚定的表情。
“嘿,我是和你们一道的。”巴阿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,伸了条胳膊支在沙发的扶手上,“放心,有我在,坏人休想捣乱。”
“是啊,论捣乱,没人拼得过你。”罗曼尼耸了耸肩,和可茜交换了一个调皮的眼神。
“安灼拉,学校的老师和我说,如果这件事被搬上法庭,公白飞的父亲有一定可能性会失去监护权。但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亲属了,也就是说,他们三个会被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寄养家庭。”热安忧心忡忡地说道。
“如果是那种情况,我想,政府和法律会给他们筛选出合格的家庭的,也会给到足够的补助,甚至能够支持他们读大学。”安灼拉坚决道。
“我明白!可那终归不是他们自己的家!”热安情绪有些激动。他缓了缓,柔声说,“这相当于,他们三个再也没有亲人了。”
“热安,你觉得剩下的那一个,对他们来说还是亲人吗?他们早就没有家了,在那个男人第一次对他们动手的那一刻。”安灼拉平静地说。
热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。半晌,听筒中传来他下定决心的声音:“那就让我们为他们创造一个家。”
随着出院的日子逐渐逼近,罗曼尼、可茜和巴阿雷也走了。告别时,公白飞和他们仔细叮嘱,安灼拉知道,他一定是放不下心,再最后一遍交代妹妹的事宜。他一天比一天焦虑,坐在床上发呆的时间变长了,每天也早早地就醒过来,站在窗前盯着窗外看,或是来来回回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。
“热安告诉我,古费拉克已经成功地说服你弟弟跟着若李去医院了。他被察觉到的早,没有什么大碍,医生说可以不用服药。他膝盖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。你妹妹也和罗曼尼他们相处得很好,他们一放学就去你家拜访。”安灼拉陪着他一圈一圈的在走廊上走,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公白飞,只能不断地说些外面传来的消息。公白飞沉默地点点头,于是他继续说道:“你弟弟的老师已经去你家里看过情况了。你父亲表现得十分正常,根本看不出端倪。”
“他不喝酒的时候向来如此。”公白飞苦涩地说道。安灼拉捏了捏他的手。“精神上的虐待确实很难找到直接证据,我们都预料到了这一点。赖格尔在到处问人,看医生能不能给开由于创伤引起的心理健康问题的证明……但我印象中好像是没有这一类证明的,而且我们也没有足够强的能力去走那些程序。这个切入点可能不太行。”他轻声道,感到公白飞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明显地弯曲了一下。
“飞儿。”安灼拉叫道。公白飞回过头,看向他。
安灼拉没有说话,而是看着对方灰色的眼睛。一开始的疑惑很快便褪去,转化为担忧,于是他报以抚慰,接着是悲伤,他则回馈以包容,愤怒,忍耐,柔软,坚强,一系列感情从公白飞的眼里潺潺流出,安灼拉都以同样炙热的目光一一回应,他们就这样无声息地对视,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。
他们站立在墙壁的阴影中,光线昏暗得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,只有双眼在闪烁着光芒。然而在不远处,一缕纤细的光束移向他们,停留在他们脚边近在咫尺处。
手机铃声响起。安灼拉接起电话,里面传来赖格尔的声音。他认真地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,简短地回复几句后挂断了电话,将手机扣在床单上。
公白飞抬起头朝他看过来。
“赖格尔刚刚告诉我,社区的人不愿意介入,原因是他们看起来身体健康,意识清醒,‘比正常的孩子还正常’。”安灼拉忍着情绪说。
两小时前。
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办公位上抬起头,扫了一眼进来的一行人,目光停留在年龄最小的几个孩子身上。
“咦,这不是公白飞先生家的那两个孩子吗?”他惊讶道,冲孩子们点头致意,“这是怎么了?”
“你认识他们?那太好了。先生,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。”赖格尔彬彬有礼地回道。古费拉克却觉得不太妙,他见多了虚与委蛇的人,眼前这男人脸上的表情他十分熟悉,绝不是什么真诚的表现。“公白飞先生在家里粗暴地对待他们,他们的哥哥已经不堪折磨,现在仍在精神专科医院进行治疗,而现在这个小一点的男孩也明显表现出了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。”赖格尔接着说,若李从白色的帆布包里抽出一个透明的文件夹,从里面拿出医院的检查结果和诊断,伸手递过去。
男人并没有接过来。他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说完了事情经过,慢悠悠地开口道:“孩子们,你们是和父亲吵架了吗?吵得再厉害也还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。”他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地说:“现在的年轻人,生活富足了就开始瞎闹腾了。你们知道这样的指责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最小的女孩忽然开口了,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前,“我们会没有爸爸。但这个人,他早就不是我爸爸了。”
男人沉下脸。“行了。”他站起身,绕出办公桌,“你们看看自己,身上有伤吗?还有这个,”他扯过若李手上的单子,随意地瞥了一眼,又粗暴地塞回去,“现在的医生就是怕你们胡闹,去了就都给开,结果呢?你们拿到了这个后,闹腾得更厉害。现在,请你们都离开。”他伸出手,指向门外,“社区的工作人员还要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工作,而不是和你们这群小孩胡搅蛮缠。”
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用力关上。
“现在我们该怎么办?”小女孩迷茫地发问。罗曼尼沉默地伸出手,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。“会有办法的。”巴阿雷咬牙道。一行人站在路边,天空阴沉沉的,不远处聚集着一大片黑云。一阵狂风扫过街道,拽得树木无助地摇曳,成群的枯叶在人行道上匆忙逃窜。几个孩子在风中紧紧地依偎在一起。
一场暴雨即将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