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芝加哥中有好几座城,其中一座在云门薄如锡纸的镜像里,用于昭示时间的纹理与褶皱。新的学年开始,新的战事,新的游行,新的运动,老的世界。
工人们重新上工。上工并不意味着妥协,他们还要求“更多”。要耳罩,要产假,要防护手套,要不再被容忍缺席的尊严。他们在周末示威,周一返回岗位。地下室的布置被保留下来并得到居民的维护,几个合营的小商铺从地上搬了下去。海耶女士发现圣诞节后人们依旧在把地下室当做会客厅,索性把楼梯口的灶台重新搭了回来,继续在那儿给人做饭吃。又过了段时间,社区的公共食堂开张了。泰瑞尔组织了一小群愣头青堵在地下室的入口,大摇大摆地对每个进来的人安检筛查。印刷厂的工人们则得到一路放行,用海耶的话说,“地儿都是人家建的,不给绿卡就是刷流氓。”这件事的后果是公白飞不得不频繁地和安灼拉打照面,两人不咸不淡地点头致意,似乎想说些什么,几秒后又和着唾沫咽下去。
巴阿雷在地下室里发现爱潘妮的生意后有些恼火。“这里不允许做这种营生。”他对泰瑞尔说。
“女人需要钱,环境好就是生意好。而且,你说鼓励营生,这也是营——”
泰瑞尔为自己辩解,被巴阿雷无情地打断了:“别跟我扯。小孩要在这里玩,你搞这些妇女们会生气,就这么简单。没有商量余地,让她们走人。”
泰瑞尔不情不愿地把身上外套脱了,扔给爱潘妮。嫖客早在巴阿雷闯来时落荒而逃了。浓妆艳抹的女孩一边抓起皮夹克盖住身上衣不遮体的亮片裙,一边不满地对巴阿雷抱怨:“你为什么不早说?我的妆白画了,很贵的好不好!”
“多少?”巴阿雷立刻说,伸手去翻皮夹,“我这就赔给你,只要你保证别在这儿做了。你的同行也一样。”
爱潘妮坐在床垫上,用细长的眉毛瞟了他一眼。巴阿雷把一张钞票夹出来,立刻被一只鸡爪一样的手夺走了。“我的了,啊哈哈!”爱潘妮笑开了花,噌噌两下塞进胸罩里,然后迅速黏到巴阿雷身上,小狗似的东嗅嗅西嗅嗅,“那点正好值我一次的钱,我一晚上能接好几次,但今日已错失良机,米早被别的鸡扑光了,老大,你慈悲,做好人做到底……”她忽然眼睛亮了,一把抓住巴阿雷的双手,“嚯!老大,我疏忽,你一定累了吧?男人一累最需要侍奉,这我晓得,你,”她捉住巴阿雷的手指贴在嘴边,唇珠上的口红沾在他的皮肤上,“你喜欢什么?我都能做,我年轻,柔韧性好……”
巴阿雷给她弄得浑身发毛,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她,还向后退了半步。爱潘妮识趣地收回胳膊。“出去。”泰瑞尔不耐烦地说,在她肩上搡了一把。爱潘妮做了个鬼脸,小跑着溜了。
“我说,”泰瑞尔开口,“这群妮子越来越不好管了。”
“泰瑞尔,怎么你说话也开始弯弯绕绕了。”巴阿雷皱起眉,“你想干什么?”
“几个兄弟说他们家女人这段时间惹了懒病,这也不干那也不干,因为弗拉维安和她们讲女的不用干家务,还偷摸看什么狗屁波伏娃。还有个一哭二闹三上吊,离家出走了。”
“这是家事,我管不着。”巴阿雷垂下眼帘,“而且你太高看弗拉维安了。”
“他们天天来闹我,”泰瑞尔恼怒道,“如果不是弗拉维安搞的,还能是谁?”
巴阿雷抬起眼。“泰瑞尔,一个人如果没有火种,是怎么也点不燃的。相反,如果他有,你就算是发大水也泼不灭。”他转过身,拍了拍肩上的灰,“你知道我不喜欢讲道理。但即使是我拿枪怼着弗拉维安的脑袋,她也再没有办法使唤女人们乖乖回来擦桌洗地了。没有谁在听她的话,只是火种迟早会燃烧。”
爱潘妮窜进巷子里,倚着油腻腻的墙壁蹲下来。她左顾右盼,见四周没人后小心翼翼地把钱从胸口掏出来,对着路灯放到眼前端详。“小宝贝,真可爱,”她自言自语,然后对着皱巴巴的纸币用力亲了一口,“天冷死了,”她裹紧皮夹克,哆嗦着抱住自己的双臂,“冷死了,我要去吃点好的。”
她静止住了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斜对角的一家商铺。那约莫是个卖电器的,橱窗里摆了好几台电视机,动来动去的图像从玻璃窗内溢到街上,把砖头勾勒出精美的银边,路面上落的灰好像流动的沙似的,爱潘妮觉得其中一个漩涡儿大概是哪个流浪汉从肺里刮出来的痰。“自一月二十四日冷锋来袭,芝加哥近日可能迎来厚达四英寸的大雪……”播报声隐约从门缝里传出来,女播报员在电视屏幕上比划着双手,爱潘妮竖起耳朵。
一个影子在她眼底掠过。爱潘妮一惊,立刻低下头,手上的钞票不见踪影。“站住!!”她霍地站起来,该死的,她最近太不对头了,竟犯下这种错误!一个人影被橱窗里的电视机照亮,她拔腿追过去。“他妈的老娘的钱!”愤怒把她的四肢烧着了。那人停在路口,慌乱一瞬后一头扎进马路。爱潘妮紧追过去,喇叭声在她身后响起,有人摇下车窗对她怒骂。“有小偷!”她尖叫道,一股寒风顺着她张开的嘴灌进去,冻得她浑身发麻。人影似乎踏上了熟悉的路段,跑得愈发飞快,猛地钻进另一条道。爱潘妮拼命地向前追,跟着他的脚步一个急转弯。
“哐当!”一声巨响,接着是哐啷哐啷的铁皮声,爱潘妮的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。她痛得脸变了形,歪歪扭扭地从地上弹起来,顾不上身后散了一地的垃圾,慌忙抬头寻找小偷的影子。巷口的墙壁上一个黑影移动过去,她咬紧牙关向那儿冲刺过去。
巷子里空空如也。爱潘妮哼哧哼哧地喘着气,白汽从鼻孔里喷出来。她不甘心地守在巷口,不一会儿,寒冷从身后追了上来。爱潘妮低头察看自己,身侧的衣服刮破了,有些湿湿的,不知是因为雪花还是伤口出了血。
太冷了,爱潘妮想,然后扶着墙壁“哇”地一声呕吐起来。
“走了?”海耶问。弗以伊点了点头:“嗯,我还有工作要完成。”
“真希望我儿子也像你这样,”海耶感叹,“有份体面工作。去吧,好好干,将来当了大老板可不要忘了我们。”
“女士,我只是个普通工人。”弗以伊礼貌地笑笑,“走了,回见。”
他的视野刚露出地面,冬风就黑压压地砍下来。弗以伊深吸一口气,裹严实了外衣,倾着身子往前走。街区许多路段的灯坏掉了,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,弗以伊暗自希望楼房里点亮电灯的居民能多一点。
行走是单调乏味的,弗以伊的思绪不自觉飘回自己小小的书桌前。他们就要取得一大批同行业工人的支持,因此对这个周末的筹备尤为重要。有几封信件要写,同时要核查参与名单的收集情况,还有,他们要杜绝恶性竞争——弗以伊的思绪随着路中央的人出现戛然而止。
好吧,爱潘妮给自己下了判决,我是怀孕没错了。如果月经缺席的日子司空见惯,不正常的脑子不算铁证,吃不下饭归功于泔水味道太恶心的话,本周第四次呕吐就和法官的槌子一样是不讲道理了。她用袖子揩干净嘴,平静地扯着冻成四条木桩的四肢走回去了。
她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,拉开电灯。灰扑扑的雪随着她的动作抖落在地上。她摸着墙弯下腰去,抓到一把衣架,然后走进厕所。她搬了张板凳,锁上门,打开马桶盖,动作一气呵成。那些娇弱的女大学生这时准要花容失色了,爱潘妮幸灾乐祸地想,对着镜子模仿她们被吓晕倒时的表情。她早就把这当作家常便饭了,只是这回主角变成了自己而已。
她在马桶上分开腿,学着小旅馆老板娘形容的那样把衣架的一头伸到两腿间。只要捅进去在勾出来就好了,她想。
“你们是谁?让我过去。”弗以伊对正前方的人说。
“弗以伊先生,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?”其中一个用愤慨的语气说,“即使你有难处不能还钱,也不能忘恩负义啊!”
“还钱?”弗以伊疑惑道,心中警铃作响,“我没有欠任何谁的钱。”
“混账小人!”另一个声音响起了,“你答应了我们老大,只要帮你赢了抗议示威,就给我们报酬!现在一个月过去了,没有报酬,我们都要冷死饿死在这里!”
“你们老大是谁?”弗以伊大声问道,同时悄悄地向后退。
“巴阿雷!”第三个人说,“你还敢不认?!”
冰凉凉的金属丝接触到皮肤,爱潘妮打了个寒战。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。
她顿时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。爱潘妮,你可不能在她们面前露怯。爱潘妮咬了咬牙,往里顶进了一寸。想着自己在工作。她对自己说,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冷汗。工作而已,为了钱。
工作。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詹姆斯。在对付他时她用的是同样的法子。爱潘妮曾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自己的表情。在詹姆斯掌掴她时摆出什么表情,把她摁在床上时用什么样的眼神引诱他,而当他高潮时发出什么声音——下体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。爱潘妮胳膊一抖。
在那人回答的瞬间,弗以伊像一只离弦的箭朝身后奔去。但紧接着他刹住了脚步。第四个、第五个人出现了,挡住了他的去路。“我们光明磊落的工会主席,偷偷摸摸的想去哪里?”狞笑声传来,“有话敞开来说嘛。”
“让开。”弗以伊尽量保持声音的冷静,“巴阿雷的人都认识我,如果你们不想找麻烦,就不要在——”
“哟,相见恨晚,在这儿的可都是‘巴阿雷的人’,”男人嘲讽道,“我们不会再给你白打架了,一报还一报,今天就是你吃霸王餐的教训。”
此话一出,身份立见分晓。“我从没雇过什么打手,”弗以伊说,“是谁雇你们来的?”
“上!”男人怒道。五人纷纷扑上来,弗以伊扭身躲过眼前的人,腿弯被一脚踢中,跪倒在地。“倒不用宣誓效忠嘛,”几人哄笑,弗以伊乘机往边上的暗处一滚,爬起身就跑。他没迈出几步就被抓住了,有人拽住他的手臂,恶狠狠地把他摔在地上。
这种痛你是熟悉的,爱潘妮对自己说。每次那些男人粗暴的动作都会使你不小心撞到床角,被不同的手拉开双脚时也是这种痛,还有一次一个人毫无预兆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个东西捅了进来——但他给了你比别人多五倍的钱。
往里挤了半天后,爱潘妮发现衣架怎么也伸进不去了。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,即使她把自己弄得剧痛难忍也分毫不能前进。
爱潘妮咒骂了一声,脊背上冒出更多冷汗。放松,她对自己说,你是当时所有同伴中最不屑一顾的那一个,对你来说强奸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。你只要把腿打开,放松肌肉,就不会痛得那样厉害……衣架依旧纹丝不动,爱潘妮的手腕颤抖得愈发厉害。
身上的钳制忽然松开了。弗以伊抹了一把眼睛前的血,努力从地上爬起来,随即被补上一脚,重新扑倒下去。他听到耳边传来打斗声,一只脚踏着他的脸往下研磨,脚的主人洋洋得意地发出威胁,叫嚣声却立刻转变成痛喊。弗以伊抓住了这个机会,将头部从鞋底抽出去,接着抱住那条腿死死咬下去。那人发出一声惨叫,蹬腿甩脱了弗以伊,同时失去重心向后仰倒,沉闷的一声后不再动了。弗以伊的额头撞击地面后感到一阵眩晕,但身后的恶斗还在继续。前来的人退到他身边,剩下的四个一同朝他扑去。有热乎乎的血洒到弗以伊脸颊上,他双掌撑地,竭力把自己支撑起来。第二个、第三个人发出惨叫后倒下去,剩余两人竟仍不甘心,乌鸦一般盘旋在他们周围。
“到此为止了,”守护弗以伊的人警告道,声音中喘着气,“你们走,我不会伤害你们。”
“把人留下。”黑乌鸦嘶嘶道,再次扑上来。弗以伊看见了一道反光,男人闷哼一声,接着是刀刃相接的声音。这一次挡在弗以伊跟前的那双脚退后了一步,然后稳稳地蹬住地面,利落给出反击。两个男人退后几步,撤进了楼宇间的黑暗里,脚步声仓促地远去了。
“弗以伊,能听见我说话吗?”弗以伊睁开眼,公白飞的面庞悬在他上方,朦胧的看不真切。他点点头。
“好,你坚持住,尽可能地保持清醒。”公白飞一边说,一边抬起他的双臂,“能一点点坐起来吗?对,就是这样,把重心放过来。不用担心我,我们得尽快回去。”他把弗以伊的躯干挪到自己背上,用手固定好后,缓缓地站起来。
气温冻住了弗以伊的神经,并迅速使血液凝结。弗以伊抓住了公白飞的话,凝聚意志力保持清醒。雪越下越大,建筑物仅剩余的轮廓也淹没在打旋的风暴里。公白飞的步子却走得很稳。地上的积雪渐渐漫过了路牙。
“扑通”一声,衣架掉进了马桶。
爱潘妮呆住了。她无措地坐在马桶上,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。她浑身的衣物都被汗浸透了。她站起身,跌跌撞撞地扑到洗手台前,打开水龙头,一把一把地捧起水浇在自己头上。
她冻得牙齿打起战,双手发着抖。马桶的水面上只孤零零飘了几缕鲜红的血,绸带似的环绕在衣架周围。爱潘妮受了刺激似的冲出厕所,撞开房门,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。大雪像黑色的羽绒被一样包裹住她,她闭上眼,接着睁开。
“……公白飞?”
“公白飞!”
公白飞深一步浅一步地向爱潘妮走过去。“你怎么没在地下室?”他沙哑着嗓音说。爱潘妮摇头,看到他背上的人后瞪大了眼睛。
“你快走,”公白飞撇过头,“把房间借给我一晚。”
“你不,不去吗?”爱潘妮问,声音被冻得哆哆嗦嗦。
“弗以伊快撑不住了。”公白飞的唇绷成灰色的一条线,“还有三条街。”他看不到背后,弗以伊粗重的呼吸贴着他的脖颈,被风雪吹得紊乱。“我先带他避一避。”他说。
“飞儿……”背后的人动了,咳嗽了几声。“走,我可以。走。”
公白飞停下了。“你坚持的了吗?要走半个小时。雪还在加大。”
“走。”弗以伊坚持道,“我能。”
“爱潘妮,”公白飞转过去,“帮我个忙,托住他的大腿。”
爱潘妮立刻上前,用冻紫的手撑住弗以伊。公白飞把衣物解开,重新把弗以伊的腰和自己的腰部捆牢,用力打了个结。“你在前面走,越快越好。”他对爱潘妮说,“我会跟在后头。不用停下来等我们。”
爱潘妮僵硬地点点头,摇摇晃晃地向前方的雪里踏去。公白飞向前迈出几步,在风的呼啸声中听到一声压抑下去的痛哼。“我没事,”弗以伊呼着白汽,艰难地吐出几个词。公白飞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深陷的脚印。暴雪压得他抬不起头,爱潘妮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,他松了口气,歪歪斜斜地靠向楼房,摸着墙壁上的砖往下走。世界好像被浸在了白色的浑浊海水里,裸眼可见的轮廓都沉了下去,只剩下厚重实质的无色漩浪,灌进口鼻里咸得发苦。公白飞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。也许是恶劣的风暴使感官失了灵,公白飞觉得弗以伊的呼吸在变得愈发虚弱。“弗以伊,”他张口,声带被割得支离破碎,“弗以伊,醒醒。”
“我醒着。”弗以伊轻轻回答他。公白飞稍微放了心。“快到了,”他绷紧小臂上的肌肉,“再坚持一会儿。”
楼梯口像一只黑黝黝的大口在雪里张开。看守的人不见踪影。公白飞脚底踩上坚实的水泥地。楼梯一阶一阶深下去,雪簌簌地落在两旁,很快沁出了水。公白飞用肩膀用力顶开门,跌跌撞撞地冲进暖气里。
“他没事,都让开,让他呼吸!”弗拉维安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。低血糖,公白飞想,手摸索到地板,使力想坐起来。一双胳膊伸到他腋下,把他的脊背靠在墙上。他吐了口气,身上冒出些冷汗。“弗以伊怎么样了?”他急切地问,眼前的重影一点点凝聚出弗拉维安的脸。
“活着,救护车已经叫了。”弗拉维安说道,“你的刀伤已经处理过了。把这个喝了,”她递过来一杯水,公白飞知道里面是葡萄糖,“缓好后来帮忙。”
他接过来一口一口咽下,压抑住呕吐的欲望。现在不能脱水。过了一会儿,眩晕的感觉缓和了。公白飞打量四周,看到不远处围着人。他扶着墙壁试探着站起来,然后匀了匀呼吸,调整好状态走过去。
弗以伊外衣被解开,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地上。公白飞立刻蹲下去,伸手去探他的鼻息。“弗以伊?能听到吗?”
“他昏过去了。”若李说道,手上动作不停,“头部多处击伤,腹部大面积淤青,脏器一定出血了,但凭肉眼判断不出来。这里,”他指了指弗以伊歪曲的小腿,“骨头断了。还有右手的手指,起码碎了两根,看印子是被踩碎的。”他悲愤交加地望向公白飞,“到底是谁这样恶毒?弗以伊得罪谁了,他这样的人还能得罪谁?”
“你们检查到割伤没有?”公白飞语气急促地说,目光盯着弗以伊紧闭的双眼,“围着他的五个人全部是混混,我怕他们的刀上不干净——”
“检查了,他身上几乎没有利器划出的伤,你身上不少,”弗拉维安打量了他一眼,眉毛跳了跳,“并且又出血了。若李,拿纱布。”
公白飞松了口气。“他们大概还没来得及,或者是想折磨他更久一点,弗以伊在这些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,他们不必有顾忌——耳朵,你们检查他的耳朵了吗?我看到有人踩了他的耳朵,若李,别管纱布了,快去看他的耳朵……”
“检查了,公白飞,我们全身都检查过了。”弗拉维安出声说,若李拉住她。他托住弗以伊的头部问公白飞,“哪一边?”
“右边,”公白飞说道,目光盯着若李动作。他轻柔地把弗以伊的耳朵露出来,让公白飞查看。“好好的,”若李说,“飞儿,放松。我们都在,弗以伊会没事的。”
“我如果能早二十分钟就好了,”公白飞攥紧地上人的衣物,“平时我不会这么晚才出来的。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,即使这并不难意料……都怪我。”
“你晚上出来做什么?”一个声音忽然从另一个方向插进来。公白飞抬起脸,看到安灼拉抱着臂站在他们身后。
“例行巡逻。”公白飞犹豫了几秒,轻声说,“处理像这样的事。抱歉,我没能保护好你的朋友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若李陡然站起身,目光带敌意地看向安灼拉。
安灼拉抿着双唇没有回答。若李怒火中烧,“不会说话就不要说,阴阳怪气什么?公白飞,你不要理他。你过来,我给你把伤重新包一下。他娘的救护车到现在还没来,指望不上了,这骨头我们自己来固定。”
一直等到天亮,他们也一个救护车的轮胎也没见着。居民们一整晚都挤在地下室里避寒,知道情况后七手八脚地拆了张桌子拼成担架,决定靠人力把弗以伊送到医院。若李坚决不许公白飞来抬并要求他跟在身后,自己和安灼拉、巴阿雷还有巴阿雷的小司机一人抬一角。然而暴风雪迟迟不停,无穷无尽地舔舐着地表。海耶架起了铁锅开始炖粥。直到时针显示到了下午,狂兽般的天气才显了倦意,不舍地呕出消化不掉的城市残骸。一行人走上街后才意识到这回救护车是事出有因:交通道路彻底瘫痪,路面被积雪掩埋,电线杆断裂,马路寸步难行。他们足足步行了五个小时,到达医院后天再次黑了。信号断了,整座城市几乎停摆,谁也联系不到古费拉克。医生见到弗以伊,当机立断地给他办了住院手续。公白飞相对好些,他的腰部缝了十几针,在院留观。但这时候谁也出不去了,雪又下起来。